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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九十四章 雪葬前塵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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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怡輕咬下唇,重重點頭。

這時候,大地突然震動,天也好似傾斜了一般,蘇婷慌亂起身,急急地問:“出什麽事情了?”

“這等動靜,定是原初聖殿出了事!”蘭靜倒是很沈得住,厲聲道,“原初聖殿為了排斥入侵者,待會定會綻放神光,妖魔自然被壓制得厲害,趁那個時候,咱們迅速沖出去,說不定還有一條活路!”

見必死之局被破,眾人臉上都露出幾分喜色,可神光綻放之時,素白的緞子卻將一行人牢牢捆住,蘇婷見狀,又驚又氣,不可置信地問:“嘉怡,你在做什麽?”

“咱們一起沖出去,被那麽多強敵聯手追擊,一定不會有活路。”嘉怡露出一個極輕,卻帶了點恍惚的笑容,眼神卻是無與倫比的堅定,“靜兒,你早已想到這一點,並想到了更好的方案,卻沒說出來,對吧?”

蘭靜聞言,不由心驚肉跳,她猜到嘉怡要做什麽,忙道:“別廢話,快解開這道禁制,我們一道沖出去!”

“……我的腿已中毒,定然支撐不到離開,到時候,你們還得分出精力來照顧我……”嘉怡對眾人行了一禮,輕聲道,“我方才已經與父母告別過了,請各位……保重。”

說罷,她駕馭長劍,向西方掠去,當庭院防禦結界破裂的那一刻,緞子也隨之脫落。

蘇婷剛要追上去,卻被蘭靜死死拉住,厲聲喝道:“往東走,別辜負嘉怡的犧牲。”

一群人向東奔逃,且戰且退,約莫沖到鎮外十幾裏處,忽聞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起,讓地都顫了幾顫。

蘇婷的眼眶蓄滿淚水,差點被一個高等屍魔傷到,蘭靜一槍利落結果對方,聲音冷得都能掉出冰渣子:“不許哭,給我打起精神來!”

“我,我只有嘉怡這一個朋友,她死了,我才真正是孑然一身……”蘇婷眼眶通紅,比魔物更可怕三分,她瘋狂地用雙刀收割妖魔的性命,卻克制不住心中的悲傷,“父母兄長被魔物侵蝕,昔日的好友都認為他們出賣了仙界,不與我來往,唯有嘉怡待我如昔……她怎麽忍心就這樣離開,讓她的父母……白發人送黑發人……我……”

蘭靜面色如冰,長槍所到之處,妖魔皆為灰燼。聽見蘇婷近乎瘋狂的痛苦哀嚎,蘭靜神色不變,聲音輕到幾不可聞:“我也……一樣……”

蘭靜 酒散更無同宿客(下)

狼狽逃出重圍後,跟在蘭靜身邊的仙人已經成了個位數。

因為無法確定敵人是否會追來,蘭靜也來不及自責,她無比利落地祭出剛才在人海戰術中,根本無法使用的飛行梭,一行人匆匆踏上它,飛快地逃離這令他們傷心的地方。

到了安全的城鎮後,蘭靜來不及多想,一通過檢查,作完草草的治療,交代了蘇婷一番後。她就直奔傳送陣,前往承淵宮述職,卻沒想到在自己踏入承淵宮的那一刻,便有侍女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:“蘭靜仙子,慕祈上仙召您前去議事。”

我?議事?

蘭靜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,當然,慕祈上仙比她本人還更清楚,就算有什麽事情需要找衡天者處理,找鏡越仙君也比自己好一萬倍,今天是怎麽了,難道與方才原初聖殿的大動靜有關?

縱然這樣想著,蘭靜面上卻未露出分毫,她只是漠然地點點頭,說:“知道了。”

來到會議室的時候,蘭靜才發現,慕祈上仙並非請她一人,而是將十三真仙悉數請來。見到她來了,恒陽仙君的神情有幾分奇怪,不自覺地別過頭去,鏡越仙君對恒陽仙君低聲說了什麽,恒陽仙君才有些不情不願地扭回頭,卻依舊不肯看她,至於旁人……雖然他們的禮數不錯半分,可蘭靜明白,他們的心裏都很別扭,因為在他們看來,自己只是一個需要照顧的孩子,還不夠資格成為他們的同伴。

不過,這也沒什麽,反正她本來就不指望這些地位與榮耀。三大衡天者之首,十三真仙之一,這些榮耀,都是姐姐的,她不過是幫姐姐占著位置,等她回來,就還給她。

縱然誰都說,蘭泠仙子已經魂飛魄散,可蘭靜卻始終不肯相信,上天不會對她,對姐姐這麽殘忍的,不是麽?

“靜兒,到我這邊來吧!”無意中看見恒陽仙君舉動的素媛仙子微微蹙眉,隨即便微笑著朝蘭靜招了招手,望著素媛仙子溫和的笑容,蘭靜有一瞬的恍惚,卻立刻清醒過來。

不一樣的,姐姐與素媛仙子的溫柔,是完全不同的。

素媛仙子穩重大方,溫柔和婉,對誰都一樣地好;姐姐看似溫和,卻由於衡天者職責的緣故,與整個世界都有深深的隔閡感,她的溫柔,更多地偏向對心念的堅定。姐姐待人接物,看似溫和,實則疏遠,將自己與旁人……分得很開。

“素媛仙子,原初聖殿可是出了什麽事?”坐到素媛仙子身邊後,蘭靜有些擔心地問,“竟連遠在朝露鎮的我,都能清晰察覺到動靜,並被神光救了一命……莫非,疏陵上仙與魔皇在原初聖殿交手了?”

素媛仙子輕輕搖頭,嘆道:“雖然不是,卻也相差不遠,靈帝陛下以自身靈氣遮掩,輔助妖皇進了原初聖殿,卻被疏陵上仙察覺。雙方大打出手,觸及原初聖殿地脈,才如此驚天動地,也不知結果怎樣……”

蘭靜聞言,不由皺眉:“靈帝應該知道原初聖殿的地位,無論再怎樣想讓族人安寧,也不至於做出這等事啊!”

“靈帝陛下素來與世無爭,對萬事萬物都冷冷淡淡,唯有曉之以情,動之以理,又是攸關好友生死的大事,才能讓他甘冒大險。”素媛仙子緩緩說出自己的推測,“我覺得,若是為妖界入侵仙界之事,靈帝斷不會協助妖皇入侵原初聖殿,偏偏他卻出了手……說不定,妖皇潛入聖殿,只是為了解除身上那一道靈魂誓約。”

“靈魂誓約?莫非是他與妖後的……”

素媛仙子輕輕點頭:“正是。”

蘭靜揉了揉太陽穴,對素媛仙子的猜測不置可否:“私闖原初聖殿,叨擾創世神的安寧,就為了一個對他已造不成多大影響,掀不起多少風浪的女人?素媛姐姐,你的猜測未免也太……我倒寧願相信是原初聖殿裏有什麽東西,能逆轉戰局,才……”

“素媛說得,未嘗沒有道理。”風塵仆仆,一見就是從戰場上回來的錦容拉開素媛另一旁的椅子坐下,並道,“若論感情,妖皇鈞離怕是眾多天命強者之中,最激烈的那一個。他先前受血脈因素與情劫困擾雙重影響,愛上一個女子,賦予她妖後的地位,讓她享受一部分自己的權力,還將真名告知於她。那女子一開始自是不錯的,偏偏歲月的魔力太過可怕,金錢權利地位能將人徹底改變腐蝕,若說對方原先還有‘善良’這一個閃光點,成為妖界第一女性後,便……妖皇見妻子屢教不改,仗著他的寵愛肆意妄為,偏生又不夠聰明,自私自利,只能被別人當槍使。幾次禁足管教均沒有用,早已起了罷黜之心,可事情由他而起,何況他亦不是絕情之人,是以不忍下手,讓她成為妖界的笑話。只可惜,對方不僅沒有身為‘後’的器量與膽識,連對自己這位愛人,也從未真正信任過,一被人挑撥,就……”

聽見錦容如此說,蘭靜不由起了幾分好奇心:“可我聽說,一開始是妖皇對不起她,現在見對方不得自己的意,便……如此做法,是否太過薄情?”

素媛仙子輕撫發鬢,感慨道:“妖皇的體內,畢竟是異獸的血脈,又當了這麽多年至高無上的帝王,情劫來臨,自以為是的掠奪與恩賜,也是正常的。何況你們莫要混淆了順序,冊立妖後之前,鈞離便已悔悟,發誓說若她真不愛他,他定坦然放手,並用盡全力補償她。你們也知道,誓言一出,便無法反悔,若她離去,在妖界也是一片坦途,是她說原諒了鈞離,選擇成婚……妖皇大婚時,仙妖二界的隔閡還沒有這麽深,我們都送了禮物。見鈞離歡喜成那樣,自是真心祝福他們的,誰料這些年過去……”

“說來說去,我們其實都是一群膽小鬼,縱然有喜歡的人,卻也不敢說出口。就怕昔日深厚的情感都隨著時光的推移,淹沒得什麽都不留,終成怨侶,妖皇比我們勇敢許多,之前願與愛人分享一切,如今又肯冒著靈魂受挫的代價,接觸契約……”

說到這裏,素媛仙子失笑道:“你們看我,又露出這等小女兒情態了。不過,若妖皇正如我們猜測一般,大舉入侵仙界,卻也只是為了自己,那就太……”

“我倒不這麽看。”由於不久前才追憶了前世,蘭靜就順口將一句動漫中的臺詞用了上去,“所謂王者,當比天下人貪得更多,笑得更歡,怒得更勝,無論清濁,皆應登峰造極。唯有如此,才會令臣子對王者心生羨慕,為王者所傾倒,才能在天下萬民的心裏,點亮‘我亦欲為王’的憧憬之光。”

素媛聞言,不由吃驚道:“靜兒,你怎可有這種想法?”

“妖魔兩界的情形,素來與仙界不同,靜兒所言,亦無可厚非。”錦容征戰沙場,從未退縮,仙界第一女戰將之名傳遍四方,不比素媛只負責後勤,是以對這些事情,她的接受能力頗高,“殉道者永遠不可能成為王者,因為並不是所有人都擁有這般高尚的情操,對這條會賠上性命的荊棘之路心生向往,永不後悔的。這也是父神創世之時,便不在讓仙界成為唯一一個沒有皇者存在之界的原因,若有了帝王的統治,就會滋生更大的腐朽與骯臟,與仙的心境格格不入。事實上,就算是咱們現在,不也能算得上腐朽的一種麽?縱然知道不利,卻也不接納任何有才能之人加入咱們的會議,這,也是一種狂妄。”

聽見錦容都這樣說,素媛輕輕搖頭,淺笑道:“罷了罷了,我說不過你們。”

她話音剛落,慕祈上仙與昭華上仙就緩緩走了進來,眾仙見狀,紛紛起身,鴻羽仙君出言詢問道:“疏陵上仙可好?”

“疏陵的情況……不大好。”慕祈上仙不掩憂色,亦沒有隱瞞真相的意思,“他重創定嵐,還摧毀了鈞離的肉身,但在最後關頭,鈞離還是啟動了父神之契,不僅切斷了自己與妻子的靈魂契約,也反制了疏陵,讓他與光明之淚的聯系斷了。”

聽聞慕祈上仙此言,眾仙齊齊色變。

自從成就上仙之位後,光明之淚便歸於疏陵上仙,這些年來一直不停歇的煉化,早讓他的靈魂與光明之淚聯系在一起。雖說一舉重創靈帝,摧毀妖皇肉身,著實是能震動六界的功績,不付出代價不可能,可……“疏陵上仙亦身受重傷,如何與魔皇涼歌決一死戰?”

創世神之淚的精華就在於太初對世界的感情,涼歌封印自己的感情,是以天道認定他履行了諾言,封印了五成實力,但若真要打起來,涼歌的實力,一成都沒有少,說不定還尤有剩之!

“唯今之計,也只有我出面迎敵,若涼歌不允,我便只能暗中偷襲……總之,切不可讓他活著回去。”慕祈上仙略帶難堪地說出這句話,頓了頓,才道,“既然如此,我離開之時,仙界諸事,無論軍政,皆交由蘭泠處理。”

此言一出,四下緘默。

慕祈上仙見狀,不由一怔,好半天都沒說話。

錦容輕輕拍了拍蘭靜的背,見她轉過頭來,便露出善意的笑容:“待會去我那兒喝酒吧,一醉解千愁。”

“我,我得先去看看唐伯父,唐伯母,向他們請罪……”蘭靜艱難地說完這句話,又補上一句,“待仙界大獲全勝之後,錦容姐請勿吝嗇府中的佳釀,我們……不醉不歸!”

是的,不醉不歸。

姐姐,嘉怡,倘若我醉了,你們是否能出現在我的夢裏?若真如此,我寧願長醉不醒。

慕祈 奈何與卿永相隔

十三真仙陸續離開後,慕祈上仙轉而望向昭華上仙,神色依舊溫和,話語卻帶了些斥責的意味:“從你進來的那一刻,直到他們離開,你始終沒有看蘭靜一眼。”

聽見慕祈上仙這樣說,昭華上仙的神色立刻冷了下來,他長袖一拂,不悅道:“沒有當場將她驅逐出去,已是我克制的極限,慕祈,你當初就已看穿她的來歷,為何不早早采取手段?若非如此,也不至於落得如今的地步!”

“僥幸之心,人人皆有,我亦不例外。”談及此事,慕祈上仙也頗為後悔,可事情都到了這一步,再追究也沒有任何意義,是以他淡淡道,“初見蘭靜之時,她言行舉止雖匪夷所思,卻看得出心地純善,並非刻意混入仙界,圖謀不軌之人。何況當初你占蔔的卦象亦顯示蘭泠死劫已過,與蘭靜相處並無不妥,我見此情景,自然期望仙界多一位至清聖物化形的仙人,也好有備無患。何況,能做出這等事的存在……我少不得顧忌幾分。”

說到這裏,慕祈上仙見昭華上仙神色微微和緩,知他被自己說動,便繼續說:“既知如此,便對蘭靜好一些吧!縱然無法為友,也切莫如此忽視,十三……十二真仙中沒有一個是傻子,蘭泠的能力越了界,他們早已生出疑心。雖然大家嘴上都不說,對蘭靜也一如往常,可誰不認為,若非蘭靜誕生,蘭泠定不會死?我觀鏡越、恒陽的舉止,顯然是對蘭靜心有隔閡,你的態度,無疑是證明了他們的猜測。若長此下去,終有一日,蘭靜會知曉這件事情,這讓她如何自處?別忘了,蘭泠離開之前,最惦記的,也是她這個妹妹。”

“她將蘭靜當做妹妹,蘭靜何嘗將她當過姐姐?有用的時候反覆提起,沒用的時候置之腦後……”昭華上仙何等敏銳之人?昔年長久被禁閉,沒見過蘭靜也就算了,此番略略一掃,便將蘭靜的心思揣摩了個八九不離十,“正因為蘭泠死之前還惦記她,她心中才極為愧疚,將昔日蘭泠對她的好無限放大,反襯得自己像只白眼狼,是以沈浸在過去中無法自拔……”

“昭華——”慕祈上仙擡高聲音,見昭華上仙不再說話,這才回覆了平日溫文和緩的語調,以極為篤定的語氣說,“後悔與自責,是你理應有的情緒,但切莫遷怒蘭靜這個小姑娘。無論她先前是怎麽想的,衡天者註定無親無友的宿命綁住了她一生,何況她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,並會在往後的一生中付出足夠的代價,彌補她的過失,不是麽?”

昭華上仙知道真相,心緒難以平靜,方有些口不擇言。聽了慕祈上仙一番話,鎮定下來之後,他便自嘲一笑,嘆道:“我的心緒,竟不穩到了這般程度……”

想到事情的前因後果,慕祈上仙也不由沈默了。

一切的一切,都源於蘭靜的穿越。

每個世界,都有其恒定的法則,縱然“穿越大神”為蘭靜將異世界的排斥與壓制削減到了最低,可她在百裏婉柔的唆使下,兌換了“瑪麗蘇光環”一類的東西,卻是不可否認的事實。如果放任事態發展,蘭靜會在一定時間內,成為整個世界的女主,讓優秀男子都圍著她轉,讓優秀女子全部嫉妒得要瘋要狂,智商直線下降……而天道,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。

天道無處不在,卻沒有形體,是以不能直接出手殺蘭靜。若選男的對她動手,結局一定是愛上她,若選女的動手,一定會被男的破壞,百般無奈之下,天道只得用傷敵一千,自損八百的辦法。

想要對抗瑪麗蘇,就得用更強大的瑪麗蘇,於是,碧染應運而生。

同樣,蘭靜的穿越,對蘭泠的影響,不可謂不大。

至清聖物天下無雙,素凝優鼎只能存在一朵,是以在蘭靜穿越的幾百年前,蘭泠就“穿越大神”被安排著激發了越界的能力,被天道懲罰,本該灰飛煙滅,魂魄不存。唯有這樣,第二朵素凝優鼎才會誕生,偏偏就在這個時候,曲寧萱穿越了過來,而在天道的計算中,自己已經殺過蘭泠,不能殺第二次。

天道嚴格恪守規則,並沒有像曲寧萱猜測的那樣,打算借六界之戰的手除去蘭泠,相反,天道這次做了一件大好事——它將蘭泠仙子與昭華上仙的姻緣線,牽在了一起。

“我與眾多仙女暧昧,不過是想驅散遙望星辰,窺測星象時,隨之而來的恒久寂寞,未曾想到那幾日心悸難言,難得給自己占蔔一卦,竟是紅鸞星動。”昭華上仙的話,在慕祈上仙耳畔回響,“占蔔者窺得見天下命運,卻唯獨不能清晰預見自己的未來,我廢了無數功夫,才推斷出線索在府學,便承了鴻羽與安瑞的邀請,前去府學講學。我原本以為,自己的命定之人定是府學中的女學生,就多加註意,然後,見到了曾經占蔔過,結果說是會給仙界乃至六界造成動蕩的碧染,一時好奇,上前與她接觸,卻不料……正如你所說的,高明的占蔔師,自以為看透世間一切真相,除了對天地敬畏之外,對萬事萬物,都抱著高高在上的心態。從前的我,就是太過高傲自負,不滯於物,才……才害得仙界到了這一步,害得蘭泠魂飛破散,什麽都沒有留下……”

三生石上牢牢綁著的紅線,也未必堅如磐石,縱是天定的姻緣,也經不起一而再,再而三的誤會與錯過。昭華上仙並不愛曲寧萱,只是上天本將她的一線生機交到了他的手上,卻由於他近乎無知的高傲,才……縱然知對方求仁得仁,並無悔意,可心中的愧疚,卻與日俱增,再無法褪去。

“過去種種,皆不必提。”慕祈上仙沈默良久,才緩緩道,“鈞離肉身被毀,魂魄被卷入空間裂縫,不知飄零到何方,妖界群龍無首,定會即刻退軍。定嵐素來珍惜族人,恨不得事事親力親為,此番受創,必帶著族人一道離開,與涼歌的決戰,近在咫尺。我知你為涼歌強行改命時受得傷還沒有好,卻不得不強人所難,請你做一件事。”

說到這裏,慕祈上仙頓了頓,才無比鄭重,一字一句道:“涼歌此番,定是九死一生的命盤,而我希望你再動手為他偏移一次命格,盡量往十死無生的方向靠。”

昭華上仙聞言,不由驚道:“疏陵的傷,竟嚴重到這般地步?”

十死無生……慕祈言下之意,竟是要魔皇涼歌徹底消散於天地間,而想做到這一步,必須使用一些非常卑鄙的手段,才有可能。若不是疏陵上仙傷勢嚴重至極,慕祈上仙認定他的恢覆速度趕不上涼歌,也絕不會走到這一步。

慕祈上仙輕輕點頭:“定嵐出手處處留情,輔助居多,鈞離卻鐵了心要解除靈魂契約,當真沒留一點情分,否則疏陵念著昔日大家一道相處的舊情,也不會下此狠手……不瞞你說,若讓疏陵此時與涼歌對決,只怕三十招都撐不了,若給百年時間調養,倒是無礙,可我們等不起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,決鬥之時,我更改涼歌的命格?”昭華上仙沈默半晌,輕輕點頭,“好,我明白的。”

若換做從前,他定不會答應這等要求,可見識過戰爭的殘酷之後,他已不會這樣想。

若能結束戰爭,放棄一直以來的堅持,又有什麽關系?

想到這裏,昭華上仙正色道:“慕祈,比起涼歌的性命,你的存在對仙界更加重要,所以,你一定得回來。”

慕祈上仙輕輕一笑,也沒說是,也沒說不是,就這樣轉身離開。寬袍長袖,寫意風流,看似溫潤如玉,細細看來,卻透著徹骨的冰涼。

決戰的日子,選在一個晴天,慕祈上仙悄然無聲地出發,鴻羽仙君代他坐鎮承淵宮,昭華上仙則靜坐在承天殿的星室,推演覆雜的命數,扭轉命運的輪盤。

這是不光明的一戰,同樣,也是決定仙界命運的一戰。

盡管為了誅殺涼歌,他身受重傷,還中了對方的詛咒,差點與對方同歸於盡。可昭華上仙扭轉的命盤,到底還是起了作用,涼歌死了,慕祈上仙卻活了下來。

承淵宮,琳瑯殿,受傷程度都不輕的三大上仙齊坐上首,十三真仙也悉數到來,聽著最後一次的軍事會議。

魔皇一死,魔界大軍群龍無首,仙界自然是要乘勝追擊的。與其說今日是軍事會議,還不如說是簡單收個尾,外加慶祝,素媛仙子翻閱了一下資料,極高興地說:“我們終於贏了!”

慕祈上仙唇角噙著溫和的笑容,眼角眉梢都是喜悅,他下意識地望向左下首,聲音更溫柔了幾分:“是啊,蘭泠,我們贏了。”

一時間,琳瑯宮寂靜下來,素媛仙子望著慕祈上仙,眼中透著深切的憐憫與悲哀,鏡越與恒陽聞言,不知該說什麽好。

一次說錯,可以說是習慣,可是,以慕祈上仙的性格,這種錯誤,他絕不會犯第二次。

蘭靜見狀,心中猜到了幾分——慕祈上仙與姐姐朝夕相處了那麽久,若是……也不無可能。

她自己也期盼活在曾經的夢中,自然知道打碎別人的自欺欺人,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情,可最後,她還是咬了咬牙,說:“慕祈上仙,姐姐已經死了。”

錦容猛地看著蘭靜,眼中滿滿都是不讚同,蘭靜輕輕搖頭,錦容唯有沈默。

慕祈上仙緩緩將視線投到位於左下首的鴻羽仙君臉上,靜默了好半天,突然猛地吐出一口血。

“慕祈上仙,你怎麽了?”

“慕祈,你——”

“慕祈上仙……”

一群仙人全被嚇住,立刻團團圍上去,慕祈上仙怔怔地坐在那裏,仿若失了魂魄一般,恒陽仙君忙道:“別聽蘭靜亂說,蘭泠她沒……”

聽得“蘭泠”二字,慕祈上仙慘然一笑,竟流下淚來。

傷心不自知,知後……最傷心。

沈璧 一生真偽有誰知

鬼界,暗闌山。

作為妖魔二組入侵仙界的跳板與中轉站,鬼界這些年只能用烏煙瘴氣來形容,縱然涼歌與鈞離忌憚鬼界的種種奧妙,命手下收斂一些,可不走運的鬼魂數量卻從不減少,尤其是十八層地獄中的苦役犯,幾乎都被抓去煉制魔器。魔族說得好聽,什麽他們都是罪人,不需要擁有轉世贖罪的機會,我們是幫鬼差減少壓力……等等等等。對比他們的身份,足以讓任何一個人覺得反諷意味極為濃厚,只可惜鬼界都被人家占了,鬼差們敢怒不敢言。

十殿閻羅一面得費盡心思保全剩下的魂魄;一面得戰戰兢兢地面對涼歌與鈞離,提防他們又起什麽心思,對鬼界動手;還得被無數鬼魂唾罵,說他們窩囊無用,任由自己的子民魂飛魄散,日子過得真叫苦不堪言。是以當慕祈上仙來到鬼界,幫沈璧解除封印,鬼帝重臨鬼界的時候,十殿閻羅將這位陛下平素的惡劣行徑悉數忘卻,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,就差沒抱著他的大腿哭了。

“真是沒出息——”沈璧冷冷地一甩袖子,毫不客氣地對直屬手下進行語言系精神攻擊,“涼歌與鈞離只是要魍魎通道,不敢過分插手鬼界事務,你們不懂開啟枉死城內的防禦結界麽?這些年來,那麽多的鬼魂被害得魂飛魄散,不入輪回,你們的功勞得占一大半。”

聽見他的話,十殿閻羅再次淚流滿面了。

陛下,我們縮進防禦結界沒問題,可六界之戰打了那麽多年,新死得諸多生靈怎麽辦?何況咱們不是您,天不怕地不怕,我們連魔將軍都打不過,見到氣勢逼人的魔皇,當場腿就軟了啊!

慕祈上仙見狀,微微搖頭,不讚同地說:“沈璧,若非他們在,鬼界根本無法保留下一大片凈土,怕是全要落到涼歌與鈞離手上。他們縱然沒有功勞,也有苦勞,你就莫要再嚇他們了。”

沈璧聞言,不由冷笑:“鬼界蘊含得法則,乃是六界之中最多也最玄奧的,除非涼歌與鈞離不要命,才敢真正對鬼界的核心動手……罷了,此時多談也沒有意義,若非我不夠謹慎……”說到這裏,他的目光在十殿閻羅身上巡視了一圈,十殿閻羅只覺得芒刺在背,不住打顫。

慕祈上仙看出沈璧只是單純地心情不好,恰巧十殿閻羅撞槍口上了,便無奈地搖搖頭,也不再勸。

片刻之後,沈璧收回目光,冷冷道:“鬼界百廢待興,你們還在這裏幹什麽?與其想著討好我,還不如多引渡一些魂魄,也好將功抵過,枉死城億萬的靈魂統計了沒有?孟婆那邊人手夠不夠?判官呢?告訴他們,不準休假,什麽時候鬼界恢覆正常,什麽時候才允許輪休!”

沈璧每說一句話,十殿閻羅就齊齊地點一下頭,沈璧的聲音越高,他們點頭的動作就越大,喜感十足,卻也可見沈璧積威之深。想到自己與諸多勢力主溝通時,必須得軟硬兼施,態度還得良好,心力交瘁,再看看沈璧這暴君當得無比悠閑自在,慕祈不由輕嘆,暗道真是有得必有失。

沈璧見慕祈嘆氣,還以為他不讚同自己的做法,便擺了擺手,輕描淡寫地解釋道,“他們並非仙界那群嬌貴得連句重話都說不得的仙人,在鬼界這麽多年,早就變得刀槍不入,這點斥責不過小意思,沒什麽。”

慕祈上仙行事素來極有分寸,絕對不會幹涉別界內政,所以對這一點,他什麽都沒說,只是輕聲道:“我受蘭泠之托,為你解開封印,我想,你在見到我的那一刻,應該就已經猜到了吧?”

“蘭泠心存死志,戰死在六界之戰中,一點都不奇怪。”沈璧輕輕笑了起來,“不過,你不可能為通知蘭泠的死訊,才冒著被鬼氣侵蝕的天大危險,在重傷未愈之時留下來。我欠仙界人情,所以,提出要求吧,只要我能做的,都能為你做到。”

慕祈上仙見沈璧的神情依舊風流瀟灑,不由沈默半晌,方道:“疏陵說你傾慕於蘭泠,是以來之前,我還特意想過,是否要將她的死訊瞞下,未曾想到……”

“未曾想到,這一切都是假的?”沈璧折扇一合,唇角微微揚起,三分惡毒,三分輕佻,“鈞離與那個女人之間的愛,不,或者說鈞離單方面的愛,夠深吧?當時咱們看到他心緒不穩,日漸憔悴,卻不肯放手時,是什麽心情?看著他犯傻地付出那麽大的代價,從比你我還強,僅次於疏陵涼歌的天命強者,降得如今的地步,又是什麽心態?自從有了他的例子之後,你認為,我還會再相信愛情?”

慕祈上仙望著沈璧,眼神依舊沈靜,卻好似能洞悉世間的一切,也剖析著任何人的內心。

“沈璧,你我相識多年,所以你也別拿這些話來誆騙我。”慕祈語氣平穩,聲音毫無起伏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味道,“涼歌不過是封印了自己的感情,你卻是天生缺乏了絕大部分的感情,我原先以為,你真的愛上了蘭泠,會變得人性化一點,卻未曾想到……我只問你,涼歌承載了全部感情的神識,轉世飄零到何處去了?”

沈璧以扇遮住半邊臉,毫不掩飾自己的張狂與譏誚:“怎麽?知道感情牌不能用了,就直接用武力威逼?”

“不,只是知道什麽路走得通,什麽路是浪費時間而已。”慕祈上仙輕描淡寫地帶過極可能鬧得不歡而散的話題,眼神卻銳利了幾分,“這麽說,你早就知道,涼歌的真實身份?”

沈璧放下折扇,給自己斟了一杯美酒,神情瀟灑不羈,透著幾分玩世不恭的意味,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心涼:“魔呼羅涼歌的身體早就死透,縱然一次粗看沒發現端倪,兩次三次細掃,也能看出問題,否則我這個鬼帝,當得還有什麽意義,你說是不是?”

見慕祈上仙沈默不語,沈璧悠然自得地將手中的佳釀一飲而盡,才道:“聽說你殺了涼歌?我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呢!不過,敏銳如你,應該發現情況不對吧?讓我猜猜,涼歌在與你的戰鬥中,根本就沒有盡全力,或者說,他明明可以與你同歸於盡,卻留了一手?”

“涼歌受魔呼羅涼歌的鮮血、靈魂與能力,才擁有了神識,又因為自身被天道所忌,不得不以魔呼羅涼歌的身份生活著。可魔呼羅一族,無論擁有多尊貴的血脈,也比不上涼歌神裔的身份,他們這一族可挖掘的潛力,是非常有限的,這是縱以涼歌之能,也無法改變的事實。”慕祈上仙的目光移向遠方,卻很快收回,淡淡道,“知曉他的身份之後,我就一直在想,他大費周章入侵仙界,到底圖什麽。我想明白了,可局勢也惡化到不是你死,就是我活的程度,縱然知曉,也沒有任何辦法。”

沈璧聞言,微微挑眉:“哦?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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